却是《史记》。
闺阁之中的女子甚少有看《史记》的,徐仲宣心里便想着,这个简妍,现下规规矩矩的坐在这里,无论他如何看,都是一个再循规蹈矩不过的闺中女子。可方才在梅林之中,他却是眼见得她那般随意散漫的坐着,口中哼唱着他不懂的旋律。她半蹲在梅树下手中捧着小猫的时候,也满目尽是灵动之色,而不如现下这般面上戴了一张面具似的,只是无可挑剔的浅浅笑容。
她实在不是一般的会装。
徐仲宣下了这个结论之后,便收回目光,望着手中的书。
吴静萱这时终于将桃花插好了,面上带了笑意,柔声的问着徐妙锦:“锦儿,这桃花插瓶放在哪里的好?”
徐妙锦压根就没有抬头看她,只是把玩着自己刚刚得的那只流氓兔荷包,漫不经心的回答着:“随便。”
吴静萱抬眼四处望了一望,见徐仲宣正坐在太师椅中看书,便双手捧了花瓠,走过去将这花瓠放到了他身侧的八仙桌上,顺势又坐在了另外一张空着的太师椅中,隔着一张桌子,半倾了身子过去望着徐仲宣手中的书,同时柔声细语的问着:“表哥,你在看什么书呢?”
只听得啪嗒一声轻响,却是徐仲宣合起了手中的书,而后直接便是隔着桌子,伸手将书递了过来。
“《庄子》。表妹要看?那便给你看罢。”
吴静萱嘴角的笑意僵在了那里。
她自然并不是真的想看《庄子》,她只不过是想借着这本书和徐仲宣搭话而已,可谁知道他却是直接掐断了这个话头。
徐妙锦在一旁听了,掌不住的便笑了。可又是不敢笑出声来,便垂了头,极力的忍着,但两侧肩膀还是在一抖一抖的。
简妍则是抽了抽嘴角。
这个徐仲宣说话实在是太刁钻了。好庆幸自己不曾主动的和他搭过什么话,不然被这般的堵了一下,不说气得心中憋闷出心肌梗塞来,只怕也是要硬生生的一口气梗在喉间,上不来,下不去,膈应个半天。
而这也同时坚定了她往后要尽量与徐仲宣少见面,甚至是不见面的决心。
吴静萱在徐仲宣面前,一颗心显然是颗玻璃水晶的少女心,简妍便听得她颤声的唤了一声表哥,其声既娇且软,又带了三分委屈在内,便是她听了,一颗心也忍不住的颤了一颤,无端的生了几分怜惜之意出来。
但很显然徐仲宣的心是铁石做的,而且不是一般的硬,因为简妍听得他清淡的声音在说着:“怎么,表妹不喜欢看《庄子》?锦儿的书格上却是有许多书,表妹可随意取自己喜欢的一本来看。”
简妍只想扶额。
其实说起来徐仲宣的这两次回答都挑不出什么错来。只是很显然,便是她这个外人都能看得出来,吴静萱是对徐仲宣有意的,所以便总是找了各种话头来想与他交谈。但很可惜徐仲宣的每次回答虽然是看起来再正常不过,却是掐灭了吴静萱一切想与他交谈的可能性。
简妍便想着,吴静萱现下的心里阴影面积估计应该不是一般的大。
但这一切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她实在是不想坐在这里看这么一出女多情男狠心的戏啊。
鉴于是徐妙锦请了她来做客,且徐妙锦才是这凝翠轩正儿八经的主人,于是她便开口向徐妙锦告辞。
徐妙锦先是不乐意的,可是简妍细声细语的说着快到午时了,她要回去陪母亲用膳,徐妙锦便不好再强留她了,只能拉着她的手,说着让她过两日一定还要到她这里来玩之类的。
吴静萱在一旁见着徐妙锦对着简妍这般的熟稔,再想想自己这么些年经常的会过来看她,且不时的就会绣些小玩意儿送给她,可她对自己的态度却始终是冷淡疏离的,于是由不得的就觉得心中有了几分发酸,且又有了几分妒意。
这时简妍却是面向她的方向,对着她笑了一笑,说着:“吴姐姐,我便先走了。改日再会。”
吴静萱勉强的笑了一笑,便也说着:“改日再会。”
“大公子,”简妍这时面向了徐仲宣的方向,只是头却是又垂了下去,并不看他,面上也没了笑意,只是客气疏离的说着,“我就先告辞了。”
竟是连改日再会都是不屑于跟他说的了。
徐仲宣怔了一怔,而后便见得简妍已是带了自己的丫鬟,转身便走了。
只是简妍一只脚才刚跨出门槛,耳中忽然就听得一道清润的声音徐徐的响起:“简姑娘,请等一等。“
简妍皱了皱眉,但转身过来的时候却是神色如常。
“大公子,您叫我有什么事吗?”她依然还是问的客气且疏离。
一支桃花突兀的伸到了她的面前来。
灰褐色的枝干,上面粉白的桃花数朵,一些则是打了花骨朵,将开不开的模样。
简妍心中讶异,不由的便抬头望了过去。
只见徐仲宣面上竟是带了温和的笑意,在说着:“你的桃花忘记拿了。”
简妍进了屋子坐到桌旁的时候,便顺手将手中拿着的桃花放到了手边的桌子上。刚刚急着要走,倒一时没有想起来这事。
她定了定神,便伸手接过了这支桃花来,低声的道了一句谢:“谢谢。”
徐仲宣右手还拿着那本《庄子》,却是用左手拿了这支桃花递了过来。先时简妍从来没有注意看过他,这当会近距离的伸手去接他手中的桃花,方才看到他左手腕上带了一串素面无纹的伽南手串,颜色黝黑如漆,质地坚硬如玉,靠得近了,鼻尖可闻到淡淡幽香。
简妍忙后退一步,敛裾行了个礼,而后便转身带着白薇走了出去。
徐仲宣就见得她的身影下了台阶,不急不缓的在石子漫成的甬路上走着,淡金色的日光洒在她的身上,竟是有些耀眼。
“表哥,”这时吴静萱已是走到了他身旁来,见他只是望着简妍离去的背影,心中先前的那几分酸意这当会由不得的就发酵成了一坛醋,却又明知故问的问着:“你在看什么呢?”
徐仲宣收回目光,转身复又走到椅中坐了下来,而后方才说着:“锦儿这院子里的竹子倒是长的越发的好了。”
一听他说到竹子,吴静萱立时便想起了简妍先前所说的话,便接话说着:“表哥题给锦儿的那两句楹联也写的好呢,最是应景了。”
“萱表姐,”这时就听得徐妙锦在问着她,“你说大哥的这两句楹联题的应景,那你可是知晓这两句诗是谁写的呢?”
吴静萱柔柔的目光望向徐仲宣,其中的情意简直都要满溢了出来:“这般好的诗,自然是表哥写的了。”
徐妙锦低声的嗤笑了一声,复又垂下头去把玩着手中荷包上红色的穗子,再也不肯做声。
徐仲宣此时却是放下了手中的书,问着徐妙锦:“你是不是该吃药了?”
兄妹心意相通,徐妙锦立时便接口说着:“是呢。这也到了我该吃药的时辰了。大夫叮嘱我,说是吃完药了要好好的歇息片刻,不能吵闹。萱表姐,多谢你今日费心来看我,只是你这便请罢,改日再来看我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