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你被我骂怕了,”沐青霜嘀咕了一句,清了清嗓子,与他四目相接,“那个,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也不知你为难不为难。”
“你先说说是什么事。”
“我想去钦州见我大哥一面,有些事得详细问过他我才敢决断,”沐青霜打量着他平静带笑的脸色,“贺二哥,你有法子的,对吧?”
“嗯,有法子,不为难,”贺征前半句应得很痛快,就半句就让沐青霜听了想打人了,“但我有条件。”
沐青霜鼓气了两腮,反复深吸气:有求于人,有求于人。
按捺住暴打他的冲动后,她才轻声开口:“什么条件?贺二哥请讲。”
她的语气是一种极其虚伪的温柔得体,是个人都听得出她心里在骂脏话。
贺征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唇边那一点点山楂浆子,喉头滚了滚。
“叫‘征哥’,”他嗓音沉沉轻哑,飞快掩落长睫,假装它们并没有在颤抖,“叫声‘征哥’,我就答应。”
第31章
花厅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沐青霜面无表情地盯着贺征,乌溜溜的眼珠若有所思地轻动着,好半晌后才徐徐垂首,慢条斯理地重新戳了一颗水晶团子送到嘴里,一口咬掉大半。
半颗水晶团子将她左腮撑得鼓鼓的,她闭紧了双唇,咀嚼时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她的动作从头到尾都是安静轻柔的,却不知为何透着一种恶狠狠的气息。
仿佛她咬掉的不是半颗团子,而是某个人的脑袋。
接连嚼完两颗团子后,沐青霜才开口:“若我不肯呢?”
她在忍。
若这时候她还不懂得克制自己的脾气,那可真是要完犊子了。
贺征有些懊恼地闭了闭眼,徐徐缓声:“若你不肯,那我改日再问一遍。”
他知道,方才自己一时恍神的情不自禁,将事情搞砸了。他不该把这两件事混为一谈的,尤其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
“好,明人不说暗话,我这会儿当务之急是处理家中的事,没心思接你这茬,也没闲功夫跟你掰扯什么陈年烂账。你再有满腹迟来的少年心事,都给我老实憋着!”
沐青霜顿了顿,拿手中的小竹签指着他,凶巴巴的眼神活像只即将暴怒的小兽:“我没找你翻旧账,你倒不知死活地来招惹我,谁借你的狗胆?!等我从钦州回来你再问,到时我一定如你所愿,捶爆你的狗头!”
“好。”被她指着鼻子这么一通骂,贺征非但没有气恼,反而浅浅勾起唇角,心中如释重负。
这些日子以来,最叫他心中苦疼着慌的,其实正是沐青霜之前那种“往事如烟”般的云淡风轻。
相较而言,他倒更情愿她能打他、骂他,将心中所有的委屈与愤怒都悉数砸向他。
这是他欠她的。
从前,大家都说这姑娘任性狂肆,万事只由着自己来,从不知“体谅”与“妥协”为何物。
可他知道,她一直是个极有分寸的小姑娘,所有的任性狂肆不过是对小节小事,在大是大非上,她心中自有轻重。
当年他执意出走的缘由实在过于明正堂皇,她明明难过,明明愤怒,却没有指责他半句,甚至准备了一套无懈可击的说辞,让他可以心无挂碍地离去。
从头到尾,她唯一一次的宣泄,就是在月下长街,借着微醺醉意伏在他的背上狠狠咬了他,啜泣着说“我不会等你”。
如今他既侥幸地活着回到她身边,他不但打定主意要护着她渡过沐家的这场危机,也愿意在她面前将自己放到卑微的位置,让她将当年没能痛快宣泄出的委屈与怒火一一补上。
“钦州那头我早已安排稳妥的人先去打点,待再过几日你的伤好些,咱们就出发。”
他料到沐青霜大概需要去钦州见沐青演一面才能做出决断,所以这些日子在利城紧赶慢赶处理公务,就是为了腾出时间,以便亲自护她往返钦州这一趟。
“你给我闭嘴,谁跟你‘咱们’?”沐青霜重重嚼着口中的团子,冷笑着觑他,“我的伤已经好了,我自己去。”
“钦州那头的形势并不简单,我必须亲自护着你过去才能放心……”他直直看着沐青霜,低声道,“求你。”
若是旁的事,贺征必定由着她,独独这事上他不能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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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整日,沐青霜在自己的院子里足不出户,只管蒙头大睡,饿醒了就叫桃红将饭菜端进寝房吃。
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到了十一月十六,她早早换上银红束袖武服,没事人似地晃出了院子,笑吟吟接下众人送上的生辰贺礼,又去厨房瞎搅和了好半晌。
按照她之前与向筠商量的那样,今年的生辰并不摆席宴请外客,唯一被邀请登门的就只有令子都了。
令子都是巳时到的,这时离饭点还有一个时辰,向筠忙着里里外外张罗,贺征又不知跑哪里去了,沐青霜与他大眼瞪小眼地干巴巴寒暄几句后,索性提议去自家小校场。
“你可别折腾了,身上的伤都还没好呢。”令子都不太赞同地皱眉。
毕竟今日是沐青霜的生辰家宴,令子都的着装显然较平日隆重许多,水蓝色流云锦衬得他眉目舒朗,像个闲云野鹤的江湖游侠。
沐青霜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笑道:“都是外伤,哪里就要死要活了?老老实实养了快半个月,如今也差不多了。就是静养太久,周身骨头不是骨头肉不是肉的,想找人打一架散散闷气。”
“那行吧,我就权当个给你解闷的沙袋了。”
眼下沐家是个什么处境,令子都多少是知道些的。不过他也明白沐青霜并不希望自己卷入其中,便也不多嘴乱问,一路上只与她笑谈些闲话。
沐青霜带着令子都先去找了沐青霓,问她要不要跟着去小校场观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