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征自己的感受当然是更为直观的。毕竟,在两人私下里相处时,他又从“贺二哥”成功地变成了“征哥”——
廿六日那晚在沐家门口挨了一顿捶后,他总算学乖,再不挑剔“够不够甜”这种讨打的细节了。
如此良好的局势,让贺大将军觉得,是时候敲响鸣金锣了。
四月廿九的黄昏,贺征照例登门来蹭饭,听闻沐青霜正在书房与沐青演说话,便没有去打扰。
毕竟眼看着五月初七就要对沐武岱的事开三司会审了,兄妹俩难免要提前商量些事的。
贺征手中捏着那个在循化时被退回数次金漆描花匣子,站在沐家中庭回廊下蹙眉沉思。
沐霁昭挣脱丫鬟的手,摇摇摆摆向他跑过来:“小嘟卟!”
贺征回神,垂眸看着巴在自己腿上的小家伙:“嗯?”
沐霁昭仰着头,眼巴巴望着他手中的匣子,砸吧砸吧小嘴:“是糖吗?”
这几个月小家伙多次享受了贺征的“进贡”,嘴巴挑剔了不少,寻常的糖果零嘴儿都快瞧不上了,每日从私塾一回来,就在门口望眼欲穿,巴巴儿等着贺征带吃的来。
“不是,”贺征轻笑,揉了揉他的脑袋,“这个真不是。”
“骗人的!”沐霁昭气鼓鼓在原地蹦了两下,伸直小短手想要去够那个匣子,“我看!”
贺征无奈地蹲下,将手中那匣子摊在掌心递到他面前。
沐霁昭咽了咽口水,肉呼呼的小手谨慎地掀开匣子,顿时失望地垮了嘴角:“没骗人。”
贺征忽地眸心一湛,开始哄小孩儿:“好看吗?”
沐霁昭是个很诸事认真的小孩儿,听他这样问,便暂且收起失望的小眼神,再度掀开盒子,认真地歪着小脑袋打量半晌,使劲点头。
“好看。”
贺征笑笑,若有所思。
沐霁昭又看了匣子里的银腰链一眼,食指抵在唇边:“小嘟嘟的?”
沐青霜有相似模样的银镯与指环,他是见过的。
“我想,是的吧?”贺征故意用一种似是而非的语气。
沐霁昭皱起了小眉头,咬着指甲尖儿,严厉地看着他:“你偷拿小嘟嘟的东西?”
“没有偷拿,是她寄放在我这儿的。”贺征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中的小匣子。
“那你还她。”
贺征没动,只是伸手将他的手指从口中轻轻扯出来:“别咬指甲。”
“那,我帮你去还?”沐霁昭眼儿一转,笑眯眯的,“你给我一盒糖,我就去。”
“说到吃的你就口齿伶俐、吐字清晰,”贺征含笑捏了捏他的脸,“好,你去帮我还,若她收下了,我就给你一盒糖;若退回来了,那就不给。成交吗?”
沐霁昭愉快点头:“成雕!”
说完,拿过他手中的小匣子就站起来,迈开小短腿儿去书房找沐青霜去了。
贺征站在原地忐忑地等着。
良久后,沐霁昭垂头丧气地回到他面前,将那小匣子还给他:“不成雕,我很难过。”
“她怎么说的?”比他更难过的贺征强打起精神,小心问道。
沐霁昭的脑袋仿佛有千斤重,就是不抬起来:“小嘟嘟说,等爷爷回家,你再来送。”
第63章
五月初三,柱国神武大将军钟离瑛急病卧床。
年过六旬的钟离瑛从前朝时就领将军衔驻守上阳邑,掌管上阳邑军府,在长达二十余年的复国之战中南北征伐,为如今的大周朝建制立下汗马功劳。
这位老将非但自身功勋卓著,对曾在自己麾下的年轻将领也不吝指点与提拔,带出了如柱国鹰扬大将军贺征、皇城司副指挥使齐嗣源、现任上阳邑将军苏雅、允州督军王争鸣等一大批为人瞩目的年轻将领,可谓德高望重。
初三这日上午,消息传到内城,二位陛下对钟离瑛的病情极为重视。武德帝赵诚铭立刻命太医院首医带领六位医术精湛的太医前往神武大将军府,皇后陛下更于当日午后亲自抵达神武大将军府探视。
由于钟离瑛老将军早年丧夫,之后数十年戎马征战,再无暇顾及婚姻之事,故膝下并无儿女;且她的家人皆在战乱中不幸亡故或失散,眼下的神武大将军府中只她一位主人而已。
她急病卧床的消息传出后,许多自她麾下脱颖而出的年轻将官们心急如焚,在镐京者如贺征、齐嗣源等人立刻亲自前往神武大将军府;远在外地者如苏雅、王争鸣等则纷纷遣了家人或亲眷赶赴镐京。
非但如此,与她并无旧交的朝中大小官员家中也不敢怠慢,络绎不绝向神武大将军府送上各式珍贵药材与补品,聊表祝愿康复之心。
一连数日,神武大将军府成了镐京外城万众瞩目之地。
从前利州军与钟离瑛麾下的上阳邑军也曾同袍对敌,钟离瑛麾下有不少出色的年轻将领皆是出自当年沐家筹建的赫山讲武堂,因此沐家与钟离瑛虽无私交,却多少有些渊源。
出于对这位老英雄的敬重,向筠也妥帖地备下补品亲自送了过去。
傍晚沐青演散值回家时,与妻子说起此事,不免唏嘘一番。
“……今日去的人太多了,都是管家接待的。我瞧着她也忙得很,就没好意思久留,也不知老将军究竟是个什么病情,”向筠叹气,“好在二位陛下重视,有那一众太医宫人前往照拂,倒也不怕不周到。”
沐青演道:“老将军不容易啊,听说是一身的旧伤撑了这么多年。如今年事高了,但凡有丁点儿不好,那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其实不独钟离瑛,戎马之人有几个不是如此?
年少时横刀跃马之际发过的热血宏愿,并不会因为烽烟散去、天下太平就成为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