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麻烦的就是只给了十六名巡防守卫。
此地远在京城东郊十里之外,防务上与城中是比不得的。
且偌大个雁鸣山都划归国子学武科教学之用,光这原雁鸣山别苑就不小,更别说后面还有方圆近三十里的山林,十六名巡防守卫放到这里简直如泥牛入海,最多只能做到巡防讲堂、学舍外围,后山就完全顾不上了。
段微生挠挠头,颇为乐观地宽慰众位同僚:“这里除了咱们这些人,就只一群学子,也不至于有什么歹人从后山潜下来对咱们不利吧?”
“嗯,这倒是,”沐青霜回想了之前樱桃宴时自己在山间所见的种种细节,对同僚们道,“但雁鸣山虽不算深山密林,不至有大型猛兽出没,却也有不少伤人野物,夜里还是需得警醒些才好。”
慕映琏道:“那这样,咱们联名再请郭攀大人与各部协商一番,看能不能拨一队兵给咱们做巡防用。在有结果之前,就咱们自己多辛苦着些,就三十五人一道轮流帮着巡防,如何?”
沐青霜与段微生都觉慕映琏的提议已算是目下最好的解决之法,便都点头。
林秋霞想了想,补充道:“光三十五人其实还是顾不全后山的,三位经学夫子与属官体弱些,怕也吃不消,不若就将一百名学子调动起来。”
四人商量好后,就这么定下,由段微生执笔成文,当日就命人快马送回城中,禀给国子学祭酒郭攀。
就这样,雁鸣山武科讲堂例行夜巡后山的时间固定在每日戌时到亥时,巡山两个时辰,尽可能排查各种隐患,也顺便让学子们增强体力并习惯于黑暗中行动,相当于多一项训练,一举两得。
七月初一正式与学子们见面时,慕映琏代表雁鸣山武科讲堂四名典正颁布了这个规则。
由于这事是四位典正昨日才定下的,学子们并未在事先收到的课业安排中见过,当即就有人领头爆出反对之音。
虽这百人只是一群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但能从近八百名应考者中脱颖而出,通过国子学层层考核与筛选,自也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平日里少不得是众星捧月的,当然就会有出色少年人特有的狂傲与反骨。
况且他们各自家门出生高低不一,就少少几个高门出身的孩子场面上略规矩些,剩下多是些市井之气更重的中等之家小滑头,这种孩子闹起事来是最不怕人的。
台下的学子阵型立时大乱,领头闹事的五个孩子振臂一呼,冲到最前头,带着所有同窗与台上四名典正高声对峙,一条条列数“夜巡不该是学子责任”的理由。
他们每吼出一条,不管有理没理,身后那九十五个就跟着喊得震天响,惊得漫天都是飞鸟扑簌簌。
慕映琏几回张口欲解释“例行夜巡”只是权宜之计,却总是立刻被台下嚣张震天的声浪挡了回来。
慕映琏与段微生年少时,因战时的中原各项不便,皆是受教于自家私学。慕氏与段氏都是前朝延续过来的中原望族,即便战时私学从简,家门规矩依旧不失森严,学子们素来都是师长怎么说怎么是,他俩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
两人有些茫然着慌,面面相觑地来回递着眼色,又转头与沐青霜、林秋霞小声琢磨着要怎么与这群激动到沸反盈天的皮孩子讲道理。
林秋霞噗嗤一笑,手肘拐了拐沐青霜:“小场面,交给青霜。”
沐大小姐可是当年赫山的混账小纨绔之首,她在赫山带着人跟夫子教头们对着干时,这群孩子还在襁褓中呢。
段微生小声叮嘱道:“那你好好与他们讲……”
“讲个鬼,”沐青霜嗤笑一声,“这时候讲道理没用的。”
愿意投考武科的孩子,性子自然比寻常孩子野些。今日才正式入学第一日,这些孩子还没有心甘情愿受各种约束的真正觉悟,对师长们未必立刻就会有真心诚意的敬重与顺从之心。
作为当年赫山戊班小纨绔之首,沐青霜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闹这一出。
这百人放在外头同龄人中都是出类拔萃者,家中又不乏背景靠山,恰是十二三岁这无知无畏的年纪,恃才傲物是难免的。
他们初来乍到,对各位夫子教头的真材实料心有疑虑与不服,今日这是存了心借机闹场,试探师长们的底线,为将来双方的相处定规矩呢。
这时候讲道理,他们会听才怪了。
“你想怎么做?”慕映琏有些忐忑地问道。
沐青霜并未答话,只是扬唇一笑,转头从旁边的兵器架子上取了支长枪在手上掂了掂。
今日台上的兵器架原就是个摆设,上头的兵器全都不曾开刃,长枪的枪头只是木制削出个模样而已,并无精铁枪头。
在慕映琏与段微生瞪眼低呼中,沐青霜扬手朝台下狠狠一掷——
霎时天地清静,原本还群情激昂的学子们目瞪口呆,噤若寒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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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子们都眼尖,早就看清台上兵器架上的兵器无一开刃。
可当那支只有个枪头形状的木制长枪从沐青霜手中脱出,竟呼啸着破开了晨光,硬生生扎入地上存许,正好在方才慷慨陈词的那名小子脚下。
一丝不多,一丝不少,正正抵紧他的鞋尖,震得他脚趾发麻,面如土色。
沐青霜走到台子边沿,单膝微屈蹲在那里,垂着两手,神情闲逸地俯视着台下那惊魂未定的小子。
“敢问少侠尊姓大名?嗯?”
那小子僵了僵脊背,硬着头皮回视她:“问、问我名字做什么?”
“哟哟哟,敢领头闹事,却不敢报上大名?”沐青霜挑衅地笑道,“我这人江湖得很,不喜欢揍无名之辈。”
在她身后,段微生哭笑不得地摇头,嘀咕道:“身为师长,哪有这样与门生讲话的?”太吊儿郎当了。
说着他就打算上前去圆场,却被林秋霞扯着袖子拉住:“这种时候你那套不管用,看着就是了。”
想是知道所有同窗都看着,面子拉不下,那小子渐渐收敛好先前的惊惶之色,外强中干地梗着脖子,硬气回道:“允州德水堂姜氏,姜鸿轩。”
“哟,皇后陛下家的远亲,难怪狂得这么起劲,”沐青霜以眼神锁定他的目光,轻笑出声,“读过书吧?”
这纯是废话一句。台下百名学子应考时都通过了文考一项,有哪个是没读过书的。
“读过又如何?”姜鸿轩紧了紧嗓子,总觉得她笑得不怀好意。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当做何解?”沐青霜笑嘻嘻望着他,舌尖在左腮抵出个嚣张的拱弧。
姜鸿轩吃不准她到底想干嘛,吞了吞口水没敢应声。
“既你答不出,沐典正就来给你上这第一堂课,”沐青霜缓缓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地紧着自己的束袖,“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按江湖规矩,既你敢冲到最前挑头闹事,那就得有挨打的觉悟。能听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