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悬着心过了山道,回头看时,山路上已经给雪覆盖满了。
虽然天很冷,苗舅舅跟周承吉却出了汗,两人对视一眼,说道:“侥幸!”
外头路虽然难走,七宝在马车里,却并没察觉。
身上裹着狐裘的大氅,怀中还抱着手炉,腿上也给猞猁皮的毯子盖着,里头放着脚炉,外头的风雪虽大,马车内却暖洋洋地,若不是方才走山路有些颠簸,七宝几乎就睡着了。
又听外头叫嚷说下雪了,她便趴在车窗口往外打量。
掀起帘子,先是一阵小刀子似的被风刮了进来,七宝哎吆一声,想去捂住自己的脸,旁边苗夫人早亲自过来给她把帽兜拉起来,又说:“山风冷硬,你小心扑了脸,又吹的头疼!”
七宝本暖的身上发热,有些闷,给风一吹反倒觉着清爽。
当下定睛往外看去,却见眼前山峦重叠林立,然而原本苍灰色的山给白雪覆盖,便透出一种苍苍皑皑之态,苍翠古劲,无限风雅,又像极了一副奇妙的水墨山水图画,看着令人心胸也随之开阔。
只是这幅场景竟看着眼熟。
七宝又看片刻,突然一震想了起来!在她梦境之中,所见的张制锦的墨宝之中,曾有过这样一幅画,竟像是现在这幅场景。
七宝皱眉,心想:“难道他画的是这里?只是他走过的地方极多,天下之大,也许相似的风景也很多……未必就真的是这里。”
毕竟这是往偏僻乡下的小路,又非官道,张制锦无缘无故怎会把这条路走,多半只是景物相似的巧合而已。
七宝只顾胡思乱想地出神,直到给苗夫人拉了回来,这会儿小脸上已经给风雪吹打的冰凉了。
***
半个时辰后马车下山,又过了两座村庄,下午时候才终於到了苗家庄子上。
苗舅舅早打发人回去报信,苗家庄子里也派了人远远地迎了出来,忙上前拉马持繮,往庄子返回。
庄门口上,苗舅舅亲自先接了苗夫人下车,承吉过来接了七宝。七宝怕冷,下车前从头到脚都裹得严严实实,风帽遮着大半个脸,苗夫人握着她的手腕,另一边同春扶着,一并往庄园内走去。
苗氏的祖上原本也在京内居住,曾是御赐亲封的安平侯,只因族内子弟凋零,只袭了三代,到了苗夫人父辈一代已经恩尽,幸而跟京内一些公侯王孙之类的略有些交情,祖上也尚有些田产,倒还能闲散度日。
里头苗老夫人听说女儿跟外孙女到了,喜不自禁,忙扶着丫头的手迎了出来,站在厅门口上张望。
大雪纷飞里,却见门口上走出一堆人,两边是承吉跟苗舅舅、苗盛等人,中间簇拥着的正是苗夫人跟七宝。
苗夫人擡头,早也看见自己母亲站在厅门上,於是忙握着七宝的手紧走几步,上了台阶拜见。
老太太早引着她起身,又看七宝,喜的忘了所有。
还是旁边苗舅舅提醒:“外头冷,母亲还是带了妹妹跟外孙女儿进内说话吧。”
老夫人是个很和蔼慈祥的老人家,因爲年纪大了,眼睛有些不大好使。
把七宝拉到身边,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半天,才笑着说道:“七宝越来越像是那王母娘娘身边儿的小玉女了。”
苗夫人忙问老太太的病,老夫人道:“其实没什么大碍,本来想进京去看望你们的,只是一来我的身体差,二来,也不好轻易去那公府里多走动,可心里实在想念,到底是要见一见的。”
又问七宝路上可冷,累不累等等。把她的手紧紧地握在掌心里。
老人家的手虽然有些枯瘦,但十分温暖,七宝的心也暖暖地,便甜言蜜语地说道:“您老人家只管安心把身子养好了,不用顾虑别的,以后让舅舅带了您去常住上几日,正好府里老太太也是爱热闹的,大家一起说话岂不是好?”
苗老夫人笑了笑,点头称是。
等丫鬟陪着七宝去休息后,老夫人便问女儿:“我先前听着,怎么府里那么仓促的,定下了承沐的亲事,还有三姑娘和七宝也都定了,好像还要赶着过了年就操办呢?”
原来最近京内京外沸沸扬扬的,流传最广的自然是威国公府里的这些奇事。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苗夫人见问,就把家里的情形一一告知了老太太,又说了明年只给承沐,周苹周绮三人操办。
老太太听罢,才松了口气,说道:“我只听他们说明年七宝也要出嫁了,慌得我不行,若是她嫁到张府里去,我若要见她,岂不是更加难了?”
苗夫人这才明白老太太想让七宝过来陪住几天的用意,便笑道:“您老人家放心,那府里老太太也舍不得她呢,所以还要她再在家里胡闹一年。”
***
当下安置妥当,因天色已晚,且又下雪,承吉次日才启程回京。
七宝便跟苗夫人留在庄园里。
下雪的天气,没什么好玩儿的,七宝就只跟母亲一起陪着老夫人取乐,她古灵精怪的心思多,又仗着是在外祖母家里,不比威国公府,便越发放肆大玩起来,什么拍雪人,打雪仗,踩雪摘花,无所不用。
苗夫人待要呵斥她,老夫人忙拦着叫不许约束,苗夫人只得罢了。
这日,雪住了,却又出了极好的大太阳,七宝一连在庄园里住了三天,院子里都玩遍了,便想到外头去玩儿。
苗盛见识过她的本事,便不敢引着她往外走,因哄着她说:“表姐,我教你捕鸟好不好?”
七宝这才又来了兴致,苗盛便带她到以前晒谷物的大场院里,叫家丁把院子中间的雪扫开了一大片,然后扣了个圆圆的大筛箩。
筛箩底下撒了些粟米,边沿却用木棍儿支起来。
木棍上则拴着一根长线一直放到窗户边儿,把窗户开一道缝隙,线拉在屋内,用手握着。
七宝从没见过这种阵仗,摩拳抆掌,兴奋异常,果然,因爲连日下雪,那些小鸟儿因找不到食物,十分饥饿,看到这里有食物,便奋不顾身地飞了下来觅食。
七宝见鸟儿在筛箩旁边徘徊,不禁笑逐颜开,可当看他们探头探脑地要往筛箩底下去的时候,突然心里又无端地紧张。
苗盛不理会她,只专注地盯着那鸟儿,等几只鸟蹦躂着窜到筛箩底下的时候,突然一拉绳子!
那木棍被拽倒,筛箩砰然声响,随之扣下。
苗盛笑道:“捉到了!”
七宝愣愣地看着这一幕,先前那种兴奋感却荡然无存了,隐隐地只觉着恐惧。
苗盛笑道:“表姐,你要不要去看看捉了几只?”
七宝看他一眼,果然跑了出去,她跑到筛箩旁边,低头看过去。
这筛箩是庄园里用来筛黍米的,爲的是把粮食跟大些的石子儿等分开。这东西边儿是用竹子围成,中间却是很多的铁丝分经纬线格开,空隙很大,从上面就能看见里头鸟儿拼命跳动的样子,只可惜力气有限,并撞不破这网罗。
这幅场景遽然撞入七宝的眼中,吓得她往后倒退了一步。
苗盛觉着自己并未失手,心中得意,见七宝不动,便要替她把筛箩底下的鸟儿捉出来。
突然之间,七宝跳了过来,她俯身握着筛箩一掀!
苗盛只当她是不懂如何捉雀儿,忙道:“表姐,不是这样!”
却已经晚了,还不等七宝把筛箩完全掀起,那几只鸟儿争先恐后地从旁边的缝隙里冲了出来,四散飞逃,无影无踪了。
苗盛仰头看着:“原来又四只呢,好可惜!”
七宝看着空空的筛箩,如释重负般地叹了口气。
苗盛还怕她失望,忙道:“表姐不用灰心,我再给你捉,保管要多少有多少。”
七宝摇头轻声道:“我不想要玩这个了。”
苗盛不晓得她是怎么了,才要问,就听到有“嗖”地一声响,不知如何。
七宝吃了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空中掉下一样东西,血淋林地落在她的跟前。
七宝猝不及防,尖叫出声,苗盛也吓了一跳,上前细看,原来是一支箭,竟准准地射落了一只麻雀。
苗盛正诧异,门口走出来一个人。
七宝正惊魂未定,再一眼看到来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他怎么会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