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看我一眼:“何事?”
“无事。”我说,“不过觉得你变了。”
“嗯?”公子问,“何处变了?”
“你从前断然做不出那般卑躬屈膝的姿态来。”
公子的脸上露出些许笑意。
“霓生。”他说,“我从前一直反复思考一件事。”
“何事?”
公子望着前方,眸色深深:“若我有朝一日像你从前那般,家破人亡一无所有,还被人卖去做奴婢。我会如何?”
我讶然,不禁啼笑皆非:“你怎会这么想?”
“为何不可这般想?”公子道,“三年前的那数场宫变,只消有一次应对不周,桓府便是袁氏、荀氏、庞氏一般下场。若真出了那等事,我能保住性命卖身为奴已经是得了天恩。”
这话倒是不无道理。我亦有些好奇:“你这般假设,觉得自己会如何?”
“原本我觉得我应当自尽,一了百了也好过为奴受辱。”公子道,“可这两年,我看多了,觉得你才是对的。死虽可惧,却是最易之事。命无了,便什么也无了。你做得到的事,我为何做不得?”
我哂然,道:“我与你不一样。”
“有甚不一样。”公子道,“我不过是没有你那样一个可教你许多本事的祖父。你若像我先前想的那般宁死不屈,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亦徒劳。”
我心想,公子为了证明他与我天造地设,不惜连我祖父的功劳也抹杀,当真煞费苦心。当然,他说得有些偏差。比如我那时之所以会好好留在桓府里当一个侍婢,并非因为我能够忍辱负重,而是因为我想靠着桓府发财。
“故而你方才那般行事,是在学我?”我瞅着他。
公子叹口气:“这也无法,谁让你是我妇人。如今既然出来闯荡江湖,你招摇撞骗,我也须跟着。”
我一愣,忍俊不禁,佯怒地打一下他的手臂:“你才招摇撞骗。”
公子却笑笑,将我的手拉住。
“莫乱动,小心着凉。”他说罢,重新将我的手藏到怀里。
牛车和马车走得不如骑马快,午后,我们才到了雒阳。
还未进城,已经能够感受到肃杀的气氛。
守门的军士大约都被折腾得不轻,面色沉沉,来往行人皆不敢造次,乖乖地任其摆布。不过进城比出城查问更松,与先前那关卡一般,进城的人只消看看脖子和手腕,即可放行。故而我们几人进城皆是顺了,士卒粗略看一看即放行了。
正要往前走,一个出城的老妇因为手腕上有痣,被人强行拖走,远远仍能听到哭喊之声。
我回过头来,不禁与公子相觑。
公子神色平静,不多言,打一下马,赶着车往街上走去。
这处城门离槐树里并不太远,按着我指路,公子穿过街道,折拐几番之后,到了槐树里。
还未到黄昏,巷子里已经飘满了炊烟的味道。
到了那宅院前,只见门上没有挂锁,我心中松了一下。
这趟来雒阳,我最担心的就是这宅中无人,那么我不但白来一趟,还会断了曹叔这边的消息。
“这就是你说的那曹叔住处?”公子好奇地问我。
我说:“正是。”说罢,下了马车去,走到门前,按从前约定之法,在上面叩了三下,隔了片刻,又叩一下。
无人应答。
我等了一会,又如法敲门。
仍然无人应答。
正当我疑惑不解,忽而听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何人在此?”
我转头看去,却见老张走了过来,手里提着一壶酒。
看到我,他愣了愣。
心中的大石登时落下。
“张伯父回来了?”我迎上去,微笑,“我还以为家中无人。”
老张露出惊喜之色,看着我:“你……你回来了?”说罢,目光倏而落在我身后的公子和两个侍从身上,又变得狐疑,“这是……”
“这是我丈夫,还有两位小叔。”我笑盈盈地挽着公子的手,道,“此番一道回来,看看伯父。”
公子亦颇为识趣,打量着他,微笑行礼道:“小婿周元,见过伯父。”
老张:“……”
他面上疑色未消,却并无迟疑,露出笑意:“原来如此,诸位远道而来,快快入内歇息叙话。”
这宅子与我上次离开时相较,并无多大改变。
里面显然只有老张一人,他招呼众人将车马都放到院子里,而后,招呼众人上堂。
无人坐上首,老张与我和公子相对而坐,程亮和褚义立在公子身后,皆侍卫之态。
“三年不见,老张别来无恙?”我寒暄道,“不知曹叔和阿麟好么?”
老张将目光从公子等几人身上收回,微笑:“老叟甚好,先生和公子也甚好,只是三年来,他们对女君挂念得很,多番寻找女君,却不得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