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物有灵,秽物生念。古来便有此类说法。”见晏危楼不解,他认认真真解释道,“正如阿晏你所知的,天地山川,神兵奇物,都有可能生出灵性,灵性足够,机缘足够,灵族就会诞生。这就是神物有灵。至于晦物生念,则恰恰相反……”
秽物,指的则是死去多年的遗骸、尸骨,或者其长期使用的兵刃、随身物品……这类东西,在某种天时地利的条件下,长年累月受到怨气煞气的侵蚀,就会在其上形成残念,这残念可以短暂地操控那些秽物。
“……那这岂不就是另类的死而复生?”晏危楼先是吃了一惊,随即又摇摇头,推翻了自己先前的说法,“也不对,按你的说法,是怨气形成的残念,哪怕尸体真的恢复了意识,也不再是生前那个人了。”
“不,阿晏你误会了。”
宿星寒否决了他的说法。
“神物之灵与秽物残念截然不同。前者有灵,而后者没有。又谈何死而复生,抑或诞生新意识?”
说起来也不是很复杂。神物之灵是可成长的,刚刚孕育出灵性时,虽然懵懵懂懂,或许只能表达一点简单的想法,但时日久了,灵性渐深,就如人类幼童成长起来,很快便是一名合格的灵族了。
譬如,沧海剑宗的沧海神剑,就可微弱表达意愿;乾坤道图更是能与人直接交流;及至宿星寒这唯一的天地之灵,他已然与一般人别无二致了。
也难怪会有灵族这一说法,这俨然是承认了神物之灵的作为生命种族的存在。
秽物中的残念却无法成长,也无法沟通,它们更像是只有本能、且无法驯服的野兽,或者说,比野兽还不如。
因为野兽尚有自我意识,而秽物残念只是一团由天地间的煞气怨气冲刷成型的混乱意念,连自我的概念都没有,也无法与之交流沟通。残念的级别顶多就和植物的意念——许多人甚至并不认为植物有什么意念可言——差不多。
显然,人类是不可能承认一棵“植物”有生命意识,有自我灵魂的。
听宿星寒解释了一通,晏危楼算是明白了。
“灵性”这个词,换一种说法其实就叫“意识”,像是灵族这样有了自我意识,才能算作生命。没有自我意识的残念,就好像一团聚合在一起的人形血肉,终究只是一团血肉,而不是人。
“这么说,刚才那具天人遗骸,就是诞生了残念?”晏危楼豁然开朗,随后便是一阵失笑。
难怪刚才那根手骨,莫名其妙弹起来挡在路上,又被他轻而易举踢开。就像是一个反应慢了十拍以上的老年人,迟钝地伸手想要打架,年轻人只是随手一推,就能让它散架。毫无威胁。
……这莫非是来搞笑的吗?
似是看出了晏危楼的不在意,宿星寒忙补充道:“这应该是刚诞生不久的残念,操控秽物都不够灵活。若是换作年代久远的上古秽物,被煞气侵蚀产生残念,时间越久,残念对秽物的操控就越深。按理而言,甚至有极小的可能发挥出天人遗骸生前全部的实力。”
晏危楼立刻了然地默默点头。
宿星寒话中未尽之意,他已明白。
这片无边无际的神秘雾海究竟是什么来头,两人也不清楚。才走进来没多久就发现了天人遗骸,这其中显然不可能只有一具尸骨。后面或许会出现更多的遗骸,乃至于诞生的秽物残念,绝不可自视过高,毫无防备。
这番话刚刚说完不久,两人便隐约听见什么声音,忽然对视一眼,默契地停下脚步。
只见前方一片茫茫的雾海中突然荡漾开一阵阵涌动的涟漪,灰色的气浪层层叠叠翻涌过来。
就像是一群野兽在森林绿海中奔腾,两人脚下的大地都在发出轻微的震动。
伴随着“嘎吱嘎吱”般宛如木门摇摇晃晃的声音,雾海中的存在终于露出了真面目——完好的骨架、破碎的三两根白骨、锈迹斑斑的大剑,裂痕遍布的刀尖,甚至是破破烂烂的旗帜与某些完全看不出原样的金属碎片……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从四面八方向着两人包围过来,其中部分从半空飞掠而至,还有一部分则在地上一蹦一跳前行,无论如何,这一大堆被残念操控的秽物,都在坚定不移的向两人所在而来。
那气势汹汹的架势,就像是被敌国入侵了领地,要保卫家园的宿卫军。
别看画面滑稽,但四面八方升腾而起的煞气几乎凝成了实质,半空中像是有黑压压的乌云向着两人所在压下来。恐怖的煞气直接冲击着二人的心神。
这里面有不少都是天人遗骸,还有上古顶级妖王的残骸,就连那些破碎的刀剑,也大多都是神兵碎片。经过这不知多少年的煞气蕴养,凶威可想而知。
单单只是这无数秽物凝聚在一起的“势”,就足以碾压一般修行者的心神,让其直接被煞气冲击至脑死亡。
神魂直接受到冲击,晏危楼眉心一痛,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这天中禁地似乎对他很不友好啊,先是断绝灵气,现在又是一波神魂攻击……
脑海里还有心思自我调侃,晏危楼喉间却溢出一声闷哼。
“阿晏!”
宿星寒目光中闪过一丝担忧,很快化作冷酷决然的杀意,这仿佛寒冰洞穴一般的目光迅速扫向四周围拢过来的秽物,他突然上前一步。
“你保留真元,这些东西我来应付。”
足尖轻点地面,白衣人倏然间纵跃至半空,他宽大雪白的袍袖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度,周身也仿佛随之生出了一道狂风,拂过他飞舞的发丝、飘飞的袖摆,最终化作森冷无比的寒气,向着下方那群魔乱舞的秽物浩浩荡荡而去。
这片灰色雾海会侵蚀人体,就在宿星寒凌空跃出的瞬间,原本只笼罩在两人周身三尺的一朵朵森白色火焰,在晏危楼的操控下也是灵活无比,迅速随着宿星寒一路向外扩散开去。
一缕缕森白色火焰如同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始终萦绕在宿星寒周围,将他所过之处的灰色雾海尽数焚化成虚无。先一步为他清空了灰雾的阻碍。
这一刻,两人配合无比默契。
在明光照耀之中,宿星寒凌空踏虚,一袭白衣如流云垂瀑,浩浩荡荡的森寒气流如同汪洋肆意,将他面前的大片大片秽物冻上了一层寒霜。
虽不至于一击必杀,却让不少秽物的动作变得笨拙起来。
他顺势俯冲而下,手掌在半空中一抚,瞬间凝气成冰,漫天森寒冰冷的冰珠甩袖而出,宛如暴雨倾盆而至。
此时,晏危楼也趁机出手,没有动用过于耗费真元的大招,只是拎起一柄长剑,身形如幻影般几个闪烁便来到一具遗骸之前,锋利的剑尖倏然点出。
巧之又巧地刺穿了白骨上刚刚被冰珠洞穿的小洞,将那骨架分割开来。
叮叮叮叮——
密集不休的碰撞声中,他宛如一道捉摸不透的幻影,只能看见一闪即逝的无数缕剑光在“暴雨”中穿梭。而每当有一滴“雨珠”穿透某样秽物,那剑光必然紧随其后,恰好落在伤口处,将之二次洞穿,彻底拆解。
这无数次妙到毫巅的配合,让那闪烁的剑光也仿佛变成了一支优美自然的舞蹈,只留下一道浑若天成的轨迹。
随着时间推移,两人越来越默契。晏危楼甚至产生了一种彼此心意相通、一念之间便可互相配合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