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世蕃真不愧有做奸臣的潜质,他这次给我出的主意,那就等于绑着钢丝在悬崖上蹦,稍不留神不摔个半死,也得半残。
当我把这封严世蕃事先替我拟好的供词带到诏狱的时候,薛侃还昏迷在牢里。衬着微弱的烛火,我又一次将笔迹反复对照了一遍后,不得不再次发出一声感叹,严世蕃,到底嘉靖朝第一鬼才不是吹的。
我将这封供词又沾上了几笔新添的墨水,显得更像是刚刚写完的样子。然后又命人将薛侃绑上刑台,泼上一盆凉水。等这一切做完后,我才让人去南镇抚司通知了敬之,顺带把顾同知也一起请了过来。
果然,顾同知在见到了这封新的供词后面容严肃,神情紧张。他又在烛光下将这封供词进行了反复核对,我站在一边虽然心上砰砰跳个不停,但还是努力维持着镇定的样子。
我想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薛侃已经彻底昏死过去,毫无对证,要不然,只要薛侃但凡还清醒一些,我就准得完蛋。
接着薛侃的第二封供词,又给朝堂上带来了不一样的哗然,如果说第一次的薛侃是一口咬定夏言指使他干预立嗣之事,那么这翻供的第二封供词可就真真是要了老命,第二封上写的所有都是对第一封的驳斥,指出一切所作所为的污蔑皆出自内阁授意,为的就是铲除异己——夏言。
反咬之下再反咬,严世蕃真是出了一个好毒辣的主意。
当这字字句句在朝堂上抖落出来的那一刻,那位年过七旬的张大人终于一哆嗦的瘫在了地上,然后跟着内阁一片哀嚎“冤枉”满朝文武人人自危。
那天,是我和敬之最忙的一天,光拖下去打板子的就有十一人在内,还有其余一干人等直接下了狱。
然而现在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杨博还在大理寺里待着,没捞出来,这也成了张大人最后的底牌,“这杨博乃系前任首辅杨庭和宗侄,当日大礼之案,杨氏一门牵涉众多,唯恐有漏网之鱼,再加上如今薛侃倏然翻供,只怕其中疑点众多,万望陛下明察!”
朝堂之上,皇上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我深吸了一口气,上前屈膝道:“启禀圣上,杨博一事,臣昨日已查明,此乃山西蒲州杨氏,与先任首辅杨庭和的庐陵杨氏非一族所出,而有关张大人所说杨博乃杨庭和宗侄杨采之一说,纯属子虚乌有。据臣所查,那杨采之已于前年病逝于泸州。所以,是张大人误解了。”
当我将严世蕃教我的这些话全部说完时,朝堂上变得一片沉默,李敬之站在太和殿的另一端望着我,那目光里有惊诧,也有复杂。
“顾远。”过了一会,嘉靖喊道。
“臣在。”
“你身为锦衣卫同知,陆炳所言可否属实?”
谁都没有想过原本已经被拍死在杨庭和案上的杨博居然还能有峰回路转的一刻,一时间顾同知也不知作何回答。
“此兹事体大,锦衣卫不敢妄自谎报,臣觉得陆炳所述应为属实。”
“皇上,当日臣与锦衣卫李佥事一同前去查勘,皇上若不信,可问李敬之李大人。”我看了一眼敬之,希望在这个时刻,他能帮帮我。
“李敬之,你等所查可皆为属实?”
“臣……”他抬眸朝我看来,神情复杂,目光犹豫。
“李敬之?”
他垂下眼睑,然后答道:“启禀皇上一切属实!”
正当我松了口气时,一切却还没有结束,事实证明,首辅不是白混的,七十岁的张大人还是很能折腾。
“且慢,皇上,这杨采之是否已死先不说,但有一件事情老臣却是知道的,这杨采之因为自幼聪慧,过目不忘,所以幼时曾遭同乡孩童妒忌,以石击落水中,如果他真是杨采之的话,那么,他的身上就该有疤痕,所以只需将他传来验明正身,真相即可大白。”
张璁的这番话立马给内阁党带来了新的希望,所有人都开始附议,眼看着倒下去的内阁又活了起来,皇帝陛下的眉头果然又皱了起来。
半晌,龙椅上的人发话了,此刻,那不可抗拒的威严里居然还着一点点的疲倦与无奈,“来人,带杨博!”
一瞬间,好像绝望如排山倒海般袭来。这下完了,没把杨博捞出来,倒把自己先送进去了。
我和李敬之走在通往大理寺的路上,顾同知就在我们前面,期间敬之悄悄扯了扯我的衣袖,低声道:“你不要命了!这可是欺君之罪!”
我苦笑一下,早知道还要验明正身,何苦淌这趟浑水。
“连累你了,敬之。”
他也无奈的嘘了一口气,“你我这么多年的兄弟情分,说什么连累不连累,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大理寺牢房,夏言与杨博是住的隔间。这厢,夏言盘腿坐在那里,大有泰山崩于前不动的安然样子等待着我们过来,而那边,杨博白净秀气的脸上却蹭着黑黑的尘垢,一幅委屈巴巴视死如归的表情。
牢门打开,链子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清响。
“杨大人,圣上传你。”
他看了眼来人,终是闭上眼睛吐了一口气,然后平静的从地上起身。
我趁着给他解手铐的时机,悄悄附上他的耳边:“听着,现在张璁指认你就是杨采之,圣上特传你去验明正身,你身上可有被石卵击过的痕迹,如果有赶紧想办法。”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错愕,险些流露出的表情被我给遮挡了。
然后没过一会,他便开口道:“顾大人,再下狱中多日,如今垢面蓬头的去见圣上恐有不敬,可否容许再下稍稍整顿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