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醉雪的手微微一顿,不过他又马上继续为师映川梳头,他的脸上也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很是平静,道:“因为我觉得没有必要,这没有什么意义。”师映川笑了一下:“你这是有嫉妒的成分在里面么?”千醉雪很干脆地道:“我想应该是的。”师映川笑而不语,并不在意。
外面的雪渐渐有些下得大了,师映川喝了一碗甜汤之后,就在烧得滚热的炕上睡了,千醉雪坐在近旁,低头凝视着这张脸,神情微微复杂,一种异样的感觉令他稍觉沉醉,他伸出手,轻轻抚上男子的黑发,这个人,千年之前是天下共主,千年之后是一手搅荡风云的绝代枭雄,但此刻,看起来只是如此动人的一个美丽男子而已,并不厚重的衣物穿在身上,清晰地勾勒出强健的曲线,千醉雪眼中有着深深的眷恋,他仔细看着熟睡的师映川,一双黑色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杂质,那一天,他单枪匹马杀入皇宫,然后在众多强者的围杀下磨掉最后一丝生机,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一切都可以重来,自己也一定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闯过去的,虽然明明知道一切都不会因此而改变,然而世上总有些事情是非做不可的,错过了,就会后悔一生。
师映川醒来的时候,看见千醉雪正在静静擦拭着佩剑,那剑被擦得极是干净,但却隐隐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煞气萦绕其上,可想而知这剑下亡魂的数量究竟会有多少,师映川忽然开口道:“杀尽敌人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记得当年你被封大司马时,我曾赐你一柄宝剑,剑名‘饮雪’,饮雪剑,饮雪,饮血,饱饮鲜血,乃是战争杀伐之剑,后来此剑跟随你多年,不知最后下落如何?”
千醉雪静了静,道:“……当时在围攻中被毁,我死后,当然早已不知去向了。”师映川道:“可惜了。”他起身坐立,千醉雪便过来蹲身为他穿上靴子,师映川下了暖炕,一手勾起千醉雪的下巴,道:“十九郎,再过一阵,我又有事要你去做了。”千醉雪平静地道:“我本就是替你征战沙场之人,这是我的本分。”师映川顿了一瞬,目光在男子脸上流连着,半晌,他轻声道:“我答应你,伏波,这一世,不会让你再落得当年的下场。”
师映川的表情郑重其事,千醉雪看着他,忽然握住他的手,沉声道:“这种事无所谓,我只希望你永远活下去,不要再因为任何人而失去性命。”师映川不知想到了什么,他低低一笑,摇头道:“我不会死的,你忘了么,我是可以复活的,就像这一世,所以,我其实并不是很担心死亡……”师映川伸出手,审视着自己这几乎完美的肢体:“不过,虽然我因此对于人人皆有的这一天并无太多恐惧,可是惟有这具身体,实在是难以割舍,这样完美的肉身,我不奢望有那么逆天的运气再碰到一具,而没有这样绝好的身体,我想要从头再来,那太困难……”
千醉雪默默无言,片刻,他忽然开口道:“我求你一件事。”师映川笑了一下:“你我之间,谈不上什么求不求的,你说就是。”千醉雪深邃的黑瞳望着面前高大的男子,缓缓说道:“无论我是日后因为天人五衰到来而死,还是死于战场,我都希望你可以找到我,无论你是一直活下去,还是已经轮回几次,都去找我,除非我已经真正消散,不然的话,如果我还能够转世,如果你还能够遇到我,那么,你就让我再与你相见,留在你身边,可好?”
“……不,我不会那么做,不会答应你这个要求。”出人意料的是,师映川却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望着千醉雪微愕的眼睛,淡淡笑道:“我是个不祥之人,所以我不会与你约定此事,若你还有来生,那就安安稳稳去经历你自己的人生罢,再不要遇见我了,我也不会再闯进你的生活……不仅仅是你,还有其他人,总之,我这样的人,不会再去打扰你们新的人生。”
一时间千醉雪双目微凝,只定定看着师映川,两人都不再言语,未几,师映川打破了沉默,他转头望向窗外,道:“雪还没停……”说着,师映川突然双眼一眯,脸上就露出了冷厉嗜血之色,他转首对千醉雪道:“准备一下,带人跟我出去一趟。”
……
这是真正的战场,赤~裸裸的杀戮,与其说是你死我活,不如说是一场血淋淋的屠戮盛宴,凶悍,酷厉,月色下,一条条的生命仿佛田野中的麦子一般,被人肆意收割着。
惨叫声不绝于耳,死亡的气息弥漫四周,师映川身上的长袍早已被太多的敌人鲜血染成了红色,其实这种情况不是不能避免,但他仿佛是享受着这样的感觉,任凭血腥味十足的热腾腾液体溅在自己身上,这恐怖中透露出浓浓妖异意味的画面,衬托得他就如同是从地狱之中走来的修罗,令人心悸胆寒。
此时师映川的脸色红润得出奇,双眼更是红得发紫,汲取大量气血旺盛的武者的生机令他感觉全身都暖洋洋地舒服无比,不知过了多久,夜幕下原本的惨叫和拼斗声渐渐平息下来,终至寂静,师映川随手丢开一具被吸干的尸体,环视四周,突然就发出一声清啸,这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送到了所有人的耳中,很快,一条条身影从四面八方赶来,转瞬即至,加上师映川在内,也不过是八人罢了,然而这些人一个个神色沉敛,气势稳凝,竟都是罕见的强者,除师映川与千醉雪两名宗师之外,其余六人全部是半步宗师,这样一股力量,无论放在哪里都是不容小觑。
这时师映川从怀里摸出帕子,擦净手上和脸上被溅到的血迹,环视一遍四周,方对千醉雪以及其他人道:“都清理干净了?”有人沉声道:“禀教主,有少数活口逃出……”师映川并没有责怪的意思,不以为意地道:“毕竟敌方人数众多,我们这些人难以全部顾得过来,总会有几条漏网之鱼,这不是大事,总之,事情完成得也还算圆满。”他对诸人点了点头:“走罢,随本座回去。”说着,率先隐入夜色之中,然后是千醉雪,其余几人也随即全部跟上。
在这一年的冬天,在万绝盟几大巨头的授意下,以一名大宗师为首,共计一百二十二名强者的队伍携带着数量庞大的毒物,秘密潜入距离大周某边境线近三十里的上游处,准备投毒,若是普通毒物,哪怕是剧毒,在这样的河流中也自然无用,然而此次这支队伍所携带的却是经过赤练门这样擅毒的宗派精心培养的大量蛊毒,可以寄生于水中生物体内,且像瘟疫一般能够迅速传染,曾经赤练门便以此污染了一郡水源,最终造成数万人死亡,而这一次为了培养出足够的蛊毒,万绝盟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若是一旦事成,在大周境内至少能够造成数百万人死亡,尤其这处水源乃是分布至某重要港口城市,一向贸易往来无数,所以若是真的事发之后,所造成的损失根本就无可估计。
然而就是这样一起骇人听闻的事件,却并没有顺利实施,就在这支队伍秘密潜入距离边境线近百里之际,在一处山谷中,却遭到了出乎所有人预料的伏击,青元教主师映川亲自出手,大司马千醉雪为辅,最终悍然斩杀带队的宗师,大周一方共计屠灭包括一名宗师在内的一百一十九名强者,只有三人逃脱,旋即大周方面便将此事公开,立刻引起极大震动,整个天下一片哗然,虽然两方敌对势力之间谈不上什么道德底线,不择手段地打击对手并没有错,但悍然使用如此恐怖的恶性手法,极大规模地杀伤无辜平民,对任何人所造成的冲击都是前所未有的,成为了所有人的热论话题,对此,万绝盟方面虽然不出所料地极力否认,但仍然在内部引起了不小的风波,而接下来,双方在东南以及西部边境发生十数起激烈的冲突,造成大量将士伤亡,损失惨重,而投入到战场上的强者也越来越多,修为越来越高,表明了战争的进一步升级,甚至出现了大宗师的身影,而事实上,大宗师这种层次的战力,正常情况下是不会出现的战场上的,因为稍不留意,其他人就要受到波及,因此轻易不会动用,现在既然出现,可想而知双方已经打出真火,以至于局面一度陷入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直到其后突然而来的连续暴雪,致使天气恶劣得令人实在难以为继,边境上的战事才渐渐平息了下去。
东部。
室中陈设简单,十余人坐在其中,面色或是淡漠或是凝重,若是眼下有人见到这一幕,必是震惊无已,只因这里十余人竟然都是宗师之身,要知道有着6地真仙之称的绝顶强者何其罕见,绝大多数人一辈子也看不到一个,而这时一屋子里却居然坐满了这样的强者,此情此景,如何能不令人震惊。
此时以万绝盟几大宗门之主为首,众宗师正聚在一起议事,室内茶香袅袅,这是上等的‘碧海银尖’,生长在极阴之地,每年的产量极其有限,其珍贵程度可见一斑,不过此时在座的却没有一个人去喝上一口,气氛似乎有些凝肃,连江楼坐在位子上,他神色平淡,两手拢在袖内,目光平静地扫了众宗师一眼,道:“……此次计划失败,对万绝盟冲击不小,诸位眼下有何想法,不妨直说。”
室内有片刻的沉寂,这时有人忽然冷冷道:“……这次行动极其隐秘,一开始知道全盘计划的只有寥寥十数人,便是在座诸位,那么,师映川又是如何得到消息,一举伏杀整支队伍?”
说话之人脸上戴着半边面具,从面具边缘露出的伤疤来看,那面具下必是十分可怖的半张脸孔,连江楼闻言,目光微微扬起,道:“你的意思……”
那人不动声色地直起身子,唇边却是讥诮一笑,道:“只怕在座我们这些人当中,有内鬼!”
☆、三百一十六、相逢犹恐是梦中
那人不动声色地直起身子,唇边却是讥诮一笑,道,“只怕在座我们这些人之中,有内鬼,”
此言一出,周围众人状态的平静立刻就与这句话应有的冲击性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事实上所有人心里早就隐隐约约地有了这种怀疑,而此人只不过是将大家的想法说出来罢了,
眼下室内似乎弥漫着一片悍厉、火躁、疑虑的气氛,就如同一座火山,也许只需有一点足够分量的东西投进去,就会立刻引发一场空前的爆发,这时一个平淡冷硬的声音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如今时局变动,若我等互相怀疑攻歼,又何必再有这万绝盟存在,大家只各奔前程便是了。”说这话的人宽袍博带,头戴高冠,双目开阖之间森森然如神剑出鞘,直指人心,显得气势无俦,那眉目间的神情气度,正是执掌天下剑修圣地的万剑山剑宗傅仙迹,他乃是老牌宗师,极有威望,那冷意森然的眸光,足以让人心生顾忌,而那面具宗师闻言,眼神与其一对,便徐徐错开,表明自己并无针锋相对的意思,不过口中却道:“东华真君之言固然是正理,大伙儿也都明白,只是此事终究还是要弄个清楚,不然有这内鬼在,时时与敌方暗通款曲,我等又岂能安心?在座的个个都是万绝盟之中举足轻重之人,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有细作,若不彻底揪出这根钉子,岂非是在拿万绝盟麾下亿万人的性命前程开玩笑?”